警察那些岁月（9）-文学艺术-警官俱乐部

警察那些岁月（9）

重庆王老虎 2013-3-24 2819

独立办案对才上班的我，显得格外神圣。我喜欢挑战，那种挑战智力的工作历来对我有种难以抵抗的诱惑力。老天或许真的要给我出难题，才搞治安和刑侦工作不久，辖区就接连发案。而我渴望证明自己办案的能力。

派出所大门口外，青天白日之下，几十人在银行门口持械斗殴，一人手指被砍掉，数人受轻微伤。双方涉案人员几十人。一个老警畏难，撂了担子。领导将这个案子交给了我这个新人，几个老板凳在一边冷眼旁观着，看我这个说话书生气重的小警察怎么办这件复杂的治安案件，毕竟我才当了2年的警察，个子又小，人又瘦，在辖区里本干事的名气基本为零。我知道实际的工作永远不是书本上说的那样简单，讯问违法人员的技巧，说话语气的掌握，都要自己在工作中摸索，没有人会主动倾囊以授。

那年头能够把案子查结就是能力。刑讯逼供还是基层普遍存在的现象，而我的个人性格始终对暴力手段感到极其的反感，用刑逼供，是一种低能的表现，实际上，那时的警察大都有这样的流行病，并以此为荣。并嘲笑善于功心的警察。我嗤之以鼻，三寸不烂之舌也可以解决问题。而且不留后患。

基本的调查出来了，周某和黎某等人在舞厅跳舞，为争抢舞伴发生纠纷，周某不敌，被黎某等人殴打后，跳窗而走。那时，跳舞是我所在小镇的一个重要娱乐方式，也是最复杂的公共场所。周某的哥哥是当地有数的混混，立马邀约对方械斗。于是青天白日之下，双方数拾人各持刀，持棒在大街上群殴，黎某等人被砍杀得落荒而跳，一人中指被周某等人砍段一截。被砍之人到派出所来报了案，而此时，我才搞治安工作数月，而我的帮手只有一个干练的联防队员。

被砍伤的这一方，因为有人报案，相对来说容易传唤到所，也可让被砍伤的吴某提供情况。我需要将事情调查清楚，必然要将参与斗殴的人员一一传唤到所里，通过讯问被砍伤一方的材料，我掌握了大多数的事实，需要应证的只是些细节了。然而周某等人都是些桀骜不驯之徒，我又怎么能找到他们，而且让他们开口合作呢？

我对辖区的混混们完全不了解，对他们的个性特点无从熟悉和掌握。要找到周某等人，应该从他们结交的社会人员入手，这是我的第一个判断。我不是成龙，我没有力量一一将他们缉拿到案，我必须让他们自愿走进派出所，让他们接受我的讯问，坦白地讲出整个斗殴案的真相，然后平静地接受法律的处罚，而不至于对我有什么怨言，这才是我内心的上上之策。不然，以我个人的力量，这件案子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了。

张某进入了我的视野，他与周某等人一直很义气。我跑到张某家与他热聊一番，透露出我搞周某等人斗殴的案子，言语之中，我流露出对周某兄弟情深的些许感叹，话锋一转，我表示出这个案子总要了结，上面很重视云云，社会影响很不好。我需要和周某见面，任何地点由周某选，我需要和他面对面的交流。张某在我的说服下，终于答应给我安排。

周某同意了我的要求，并表示他和他的兄弟伙请我吃火锅，我立刻答应下来，只要是工作需要，只要能让我见到人，这些形式对我而言根本不放在心上。酒肉穿肠过，佛祖心中留。我的本色岂是轻易能够改变的。我的本心讨厌和混混打交道，而我的工作，让我别无选择。了解市井之徒，说不定也是件有趣之事。好在我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祖辈尚武的血液，我的性格奔走在文武之间，时而读书成癖，时而又羡慕古人投笔从容的慷慨。

辖区外的一家火锅馆，我与周某等人初次相见。周某长得孔武有力，面色黝黑，神情稳重，有一股剽悍的气势。他的兄弟伙有些就是典型的流氓相，可以以貌取人了，而周某是他们中间无可争议的头，说服了周某，这个案子就容易多了，其他人也用不着我一一去找了。

我自我介绍：“本人初干警察工作，对各位不太了解，但是周某的大名久闻了，今天有机会认识，一半是工作，一半是个人的愿望。我们可以好好了解，见面就是机会，我本人的作风，久了，大家就知道了，自夸没有意思，我的年龄恐怕是最小的了，大家无须客气，有屁就放。”

周某哈哈大笑：“干事，你这个公安很有意思，我认你这个朋友了，你来是为了公干，你准备怎么办？”

我笑道：“我来当然是为了了解斗殴的案子，我保证我能公正解决此事，兄弟情深，兄长为弟出头，我再理解不过，不过这种方式，我不敢赞同，老百姓意见大呀，他们会失去安全感，我们公安就会有压力，而大家自然会受到影响，今天我不办这个案子，明天会有别人去办。全国警察上百万，我们只是国家的利器而已，大家也不愿意和利器作对吧。我希望大家配合我的调查，立刻到派出所自首。”

周某道：“什么是公平？这件事的后果会怎么样？你能左右吗？”

我直言道：“说我能左右案子的发展，那是无聊的夸张。我只是个办案人员，我拥有的是充分的调查权，不是决定权。但是此案不结，麻烦不休。难道为了这件不是刑案的案子，大家决定逃亡吧？大家主动到派出所来投案是最好的选择。有自首的情节，拘留15天可以了解此事。这是我对法律的了解。请各位考虑我的提议，周某在本人的眼里，绝对是重义轻利之辈，希望你能做出有利于兄弟伙的选择。”

我笑着对周某又说道：“我等你的电话，你决定来的时候，我在派出所等你，我保证大家受到人性的对待，当天问好笔录，大家就可以离去了。”周某陷入沉思之中。我不喝酒，为了工作不得不牺牲了肠胃，当头有醉意的时候，我告辞离去，我希望自己的话能打动周某，不然我的头会真的大了。采取强制传唤必然会增加办案难度和时间，攻心为上是我最喜欢的一种工作选择。

第二天，周某终于带着他的兄弟伙拿着10几把刀刀枪枪来到了派出所，有一把是自制的火药枪。我松下了一口气，立马出所迎接，将他们安排到所里坐下等候，尊重我的工作对象是我的个人风格，我相信对我的工作大有益处，语言在我的理解里，只是一种交往的技巧。而人的内心都渴望被尊重，特别是自己的地位处于相对优势的时候，这种出自自然的对他人的尊重必然会有一定的回报。可惜许多人都不能理解这一点，以为傲慢是自己强势地位的最好诠释。

我请周某在讯问室坐下：“请坐，你的到来使我很高兴，说真的，我也认为你会到派出所来自首，因为你不想连累你的兄弟伙。”周某坦率地讲了斗殴的事实经过，只有一点，他坚持承认吴某的手指是他持刀砍断的，很显然，他要代他的兄弟受过，这或许就是江湖人的义气。我希望还原事实，但是这一点，我对我的说服能力产生了怀疑，有人认了，但我却有一丝遗憾，事情的真相或许不是这样。我一个人制作笔录，连续问了几个小时，终于把随周某同来的10余人问完了材料，警察真的不好当，又要动脑壳敲开别人的嘴，又要当记录员，问好之后，我有一种成就感，居然在一天之内，我完成了我需要的材料。我真是个他妈的人才，我忘不了夸奖自己一下。

送走周某等人，我告诉他等待处理结果，周某对我的守信表示了赞扬。那年头，警察有随意关押违法人员的权力，没有严格的限制条件，而我决不滥用这一点。

几天后，我将双方的刀枪棍棒进行了照像，然后存入材料作为证据，处理人员的案卷材料装好后，因为吴某不愿去进行伤势鉴定，他需要的是金钱的赔偿。我写出了处理意见。斗殴双方各拘留三人，其余20几人都作出了罚款处理。可是没想到分管局长看了我的详实材料后，又看到我随卷的照片，很是生气，把分管案子的所长叫到局里，要求以流氓斗殴严肃处理双方。最后的结果是，我作出了双方各劳动教养三人，期限为三年的处理意见，其余的人分别给予拘留和罚款。

事后，我觉得对周某等人有失言之处，周某虽然到派出所来自首了，还是受到了严厉的处罚。参与抓捕周某的行动我没有参加，我不想徇私，但我又不想面对周某。言出必行是我做人的一个重要原则。

这是我独立办理的首件重大治安案件，那一年我25岁。若干年后，我又碰到了自由了的周某，他说理解我的苦衷，他在公安局也有朋友，当时的具体情况，他也清楚，并不放在心上，重要的是我很公平，这就够了。同随周某劳教的邓某后来因吸毒跳窗自杀了，而李某也因为重伤害被判刑7年，这是我后来办的一个案子。而周某走上了找钱的道路，由于他的性格和为人，他后来的路子要顺得多，此人倒是一条汉子。

此案，让我总结了如下经验：

1：应该尊重自己的工作对象，处理问题的技巧非常重要。

2：自己永远是个办案人员，不要轻易许下自己的承诺。

3：对自己的办案能力要有信心，要大胆尝试。

4：自己的工作会影响当事人的命运，凡事要公平处理，才可以心安理得。